道格·恒武德[作者]|公子重牙[翻译]
全球巨富大亨们怎样利用海外避税天堂隐藏财富。
采访者:道格·恒武德
受访者:布鲁克·海尔灵顿
十一月初,总部在百慕大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毅柏(Appleby),公布了一千三百万份文件。这些文件被称作“天堂文件”(ParadisePapers)记录了地球上最富有的一群人如何把财富掩藏起来,躲避税务机关的收税、债权人的追债、及疏远的家人上门要钱。这一文件和去年泄露出来的“巴拿马文件”(PanamaPapers)类似,都是关于富人如何把资产隐藏在海外的文件。把资产转移到海外来避税的做法通常是通过资产经理人来运作的。资产经理人负责极其富有人群的资产,确保这些资产转移到海外某个最便于逃税的国家或地区。哥本哈根商业学院的教授、《资本无国界:资产经理人与百分之一》一书的作者布鲁克·海尔灵顿(BrookeHarrington)用了八年时间研究且采访了几十名资产经理人。以下访谈首次发表于道格·恒武德的新闻背景(BehindtheNews)网站,经过编辑和压缩。海尔灵顿解释了什么人从这类避税国家或地区获益,以及海外账户激增对于全球经济意味着什么。
恒武德:《天堂文件》中有什么让你觉得惊讶的吗?
海尔灵顿:伊丽莎白女王居然冒险使用海外资产结构让我有点惊讶。我本以为爱国主义和对国家的责任会让她不至于把资产转移到海外,然而她的做法再次强化了自从《巴拿马文件》以来我的看法:富人在财富积累到一定水平后,都会把资产转移到海外。
恒武德:你的书引用了一个关于这些海外(或离岸)金融中心的著名研究,涉及资产转移的人包括了拥有城堡的欧洲贵族、狂热迷信埃因·兰德(AynRand)[1]的人、各国情报机构的成员、全球的犯罪分子、英国公立学校的学生,以及各类老爷、淑女、银行家等等。这些正是我们说的超级富人的全部班底,对吗?
海尔灵顿:是的。在《巴拿马文件》被国际调查记者同盟(theInternationalConsortiumofInvestigativeJournalists)[2]以图片的方式公布在网络上的时候,我震惊了:因为梅西、成龙、普京、叙利亚的阿萨德家族和冰岛的首相都在上面。这些人究竟有何共同点?显然,他们都属于一个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国际阶级。
恒武德:我们说的是哪个部分的财富分配?从哪里开始?第九十九个百分点?这究竟是百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一的十分之一?他们包括什么样的人群?
海尔灵顿:乐意效劳。最近包括哥本哈根大学一位学者在内的一些经济学家发表了一份研究。他们认为:世界人口中百分之零点零一(或万分之一)的人是海外资产管理的主要用户。因此,百分之一的人只能被称作富有,万分之一的人才真正有钱购买资产经理人的服务。因为雇人在海外开设账户管理资产并不便宜。
恒武德:但是,从你书中关于这些资产经理人工资的章节看来,用金融业的标准来看,他们的年薪相当低:二十到三十万美元。高盛的大拿对这点工资不会感兴趣。假如维护万分之一的富人的财富的工作如此重要,资产经理人的报酬为何不高呢?
海尔灵顿:我就这个问题采访过所有我能够接触到的资产经理人,回答主要有:第一,以资产经理为生的人大多居住在零税率或低税率国家或地区,因此,其几十万年薪不是工资总额,而是净收入。第二,对许多以此为生的人来说,从事资产管理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虽然如果他们在公司法或企业金融领域就职可以赚双倍的收入,但每周却要工作八十到一百小时。许多资产经理人明确地告诉我:“我的工作朝九晚五,却能够生活得有质量。并且有私人飞机接送我。我还能够和超级富豪客户一起去度假、一起从事休闲活动。我能享受到很多超级富豪所能享受到的福利,同时又能够有一份正常的工作,不会因为工作与家人分开,得以享受生活。而且,我能够生活在像开曼群岛这样的天堂里。”
恒武德:一些银行家看不起这些人,因为他们不会让财富增值,而仅仅是保存财富。关于这一点我也印象深刻。
海尔灵顿:是的。对资产经理人来说,依法运作相当重要。这个问题我很难向一些社会学同仁解释。他们会说,“资产经理人一定是在做违法的事。”我说,“只要他们长了脑袋,就不会做违法的事。”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是智商很高的人,因为他们要做的事情在技术上非常复杂,而且从社交情商的角度看,也是如此。他们不会有意去做违法的事,因为那样会给自己造成很高的风险。不仅会受到职业上制裁,而且可能连饭碗都保不住,因为没有哪个客户愿意上法庭。即便他们开脱了法律上的罪名,仅仅因为被起诉而遭到曝光本身就够糟糕的了。因为整个游戏的要害就在于隐秘性。而一旦你因某个罪行遭到起诉,你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你私人的财务活动遭到曝光的可能性很高。对于许多资产经理人来说,那样的话就是世界末日了。
恒武德:我觉得,完全在法律范围内做这些大动作几乎给了他们一种职业骄傲。
海尔灵顿:是的。我采访的一个资产经理人在回答他喜欢这一工作的原因时说:“我很喜欢和法律玩捉迷藏。”对他来说,不分昼夜、日复一日地找出法律许可的边界而且不越界就是一种游戏。
恒武德:解释一下这事儿如何运作?假如说我是一个富人,想要把十亿美元藏起来,不让政府、债权人,或者我的部分家人知道。我该怎么做?
海尔灵顿:假如你居住在欧洲大陆,银行的人会介绍你认识能够在海外帮你管理资产的人。只要你持有欧陆国家或者美国的护照,你要做的这些事大部分在欧洲大陆和美国都是非法的。你必须要把资产转移到海外。你的十亿美元资产很可能不只是一项资产。而可能包括了多项不同的资产,比如度假屋、游艇、金融证券、家族企业,等等。这些资产必须以不同的方式来管理,因为那些避税天堂在竞争中形成了各自独特的市场定位。比如瑞士不会和开曼群岛较劲。比如开曼群岛制定的法律让它更有利于安置家族企业,而库克群岛则适合放置艺术收藏品。对于不了解这一行业的人,也许有必要指出:上面说的企业、艺术收藏品不需要真的转移到海外的国家或地区去。它们不过出于法律的原因在那里登记了而已。想起来似乎有点荒唐,你可以用一种想象的方式把财产挂名在海外某个地方,但这么做是完全合法的。这就让你可以把资产放置到允许你最大自由的法律保护之下。比如,假如你想要躲开《联合国国际贸易协定》(UnitedNationsConventiononTrade,全名为UnitedNationsConventiononContractsfortheInternationalSaleofGoods)关于某些珍贵和稀有艺术品的管制,你就把自己的艺术收藏品放在库克群岛信托起来,这样一来,你在某种程度上就不受联合国的协定影响了。你可以把艺术品卖了,你可以将其出租给博物馆,而不受那些国际法的制约。你可以安全的与受到国际贸易制裁的国家进行贸易而获利。如果你不想让什么亲戚继承遗产,或者准备离婚,你可以把钱藏起来,让他们一分钱也拿不到。有些避税天堂擅长于帮助富人做这些事儿。资产经理人需要和你长谈,你要提供许多非常私人的信息,让他知道你的顾虑、目标,以及具体有哪些资产和债务。
恒武德: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一种社交-情商”所要求的。资产管理不仅仅是关于金钱与法律,而是关于客户全部的生活。
海尔灵顿:对。这一点恰恰是这一行业特别有意思的地方。一个好的外科医生只需要技术过硬就行了,即便他人品很差:对病人态度恶劣、缺乏同情心、毫无关切。由于你是给脑瘤主刀的最佳人选,患者还是会找你动手术。但是要成为一名好的资产经理人,你不仅在金融法律领域专业技术过硬,还必须要有理解不同文化中人们顾虑的过人能力。客户的文化往往和你自己的大相径庭。你必须是一位好的心理学家。我面试的几位资产经理人都说,“我是有钱人的社工(socialworker)。”他们不是在开玩笑。
恒武德:我们这里说的是八十年代由于技术和金融革新以及政府监管的放松而产生的新生资产。因而资产的代际转移尚未发生,即便有,顶多一次吧。今日世上有大量文嗡嗡作响的暴发户。这些新近的暴发户对于财产被没收充满恐惧,这一点是否是这些离岸中心大爆炸的背景?
海尔灵顿:我认为不是。我们必须认识到,对像硅谷创业家这类财富新贵进行的经济学研究显示,美国人以为的任何人都可以自力更生成为下一个乔布斯的想法实际上是不现实的。那些从事创业的人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已经继承了一笔财富。他们早就拥有私人的安全网了。所以驱动创业行为的真正动力是继承获得的财富。这些财富也许不足以让你拥有好多个海外账户,但是足以保证你即便创业失败多次也不会流落街头。你可以爬起来再次创业。你背后有家族资源的支持。回到是什么促使海外资产增长的问题,我采访过遍布全球的六十五位财富管理人,他们认为这和有两个同时发生的现象有关。在我出生前,有一种政策叫做货币管制。现在有些国家还有这种政策。这种政策限制你从一个国家能带出镜的货币金额,而且这个金额通常很低。在我参加的财富管理培训课程上,一个英国来的老师说,“在七十年代,如果你人在英国,想要去度假的话,你出国可以带的现金额度是五十英镑。出国度假相当困难。”假设你是一家公司,要做生意,也会受到货币管制政策的制约。于是企业必须游说政府来创造这些合法的金融真空地带,也就是现在我们所知的离岸金融中心。在这里没有货币管制政策。比如,海峡群岛(ChannelIslands)的泽西(BailiwickofJersey)和根西(BailiwickofGuernsey),理论上属于大不列颠。你可以在那里取到钱,但允许离境的资金数额大大高于英国本岛。于是,人们开始利用泽西和根西,以及其它大不列颠的属国属地,来把资金输送进全球经济圈。这是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是在七十年代,许多国家开始发展大规模的福利政策,税收飙升。许多有钱人不想要交税。他们看到货币管制松懈,或者海外金融中心的可用就说,“太棒了。如果企业可以利用它们,我也可以。”然后他们就雇佣银行家、律师来帮助他们把个人财富像企业那样转移到海外。这样一来,这一行业成倍增长,就好像雪球在滚下山坡时积聚了更多的雪那样,形成了大规模增长。正如汤玛斯·皮凯蒂(ThomasPiketty)指出的,财富,比任何其它经济上的资产更倾向于成倍增长。
恒武德:读你的书的时候,我在想这种保存而非创造财富的做法看起来像是资本主义制度衰老的某种病症。它让我联想到一个老年人卖掉成长股去买地方债券,要点就是保存资金。我们且不说银行家们对于这一目标多少都点看不起。这些大笔的财富被藏起来,让政府或亲戚找不到,不用在扩张资本主义制度上,这一状况说明了资本主义的什么状态?
海尔灵顿:扬言热爱资本主义关心资本主义的繁荣的人都应该感到忧虑,因为资本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意味着经济制度的僵化。我们在倒退回封建社会,一代又一代,财富总是集中在极少数家族的手中。我们正在见证这一过程。每年,乐施会(Oxfam)都要发表一份研究,计算一下有几个人他们的财富总值超过地球上百分之五十人口的总财富。年的时候,这个数字是。年一月,这个数字是8。也就是说:现在一辆超大高尔夫球车上的人数拥有的财富相当于全球底层的一半人口的财富总值。这是新封建主义。并且我们已经看到其后果了:在美国,阶层的向上流动性大大衰减。在今日美国,一份遗产不仅会泽遗三代:富人、富人的子女、富人的孙子孙女,甚至第五代、第六代都能得益。与此同时,大部分美国人,特别是非裔美国人,却一无所有,死后只留下债务。而高踞在社会经济金字塔塔尖的一小撮人却拥有亿万财富,可以在他们死后留给子孙后代。从本质上说,我们在重新封建化我们的社会。
恒武德:大家会以为,在如今这个不断削减预算实施紧缩政策的年代,政客们会想要染指这么大一块税务蛋糕。然而,另一方面是政客们非常依赖于这些超级富豪的经济支撑。比如,普利兹克家族(thePritzkerfamily)拥有两千五百个海外基金:他们是美国民主党的主要资助人,和奥巴马总统关系密切。你认为我们能不能从这些财富中分一杯羹?还是这根本不可能?
海尔灵顿:嗯,一位历史学家最近出版了一本书,阐述历史上当社会极端不平等时会发生什么。他给出了一个悲观的答案:“当其它社会达到我们目前的状态时,逆转这种程度的不平等、真正重新分配社会财富的唯一道路是:大规模的死亡,要不是通过疾病,就是通过战争。”我希望事态不至于发展到那个地步。然而全球的富豪们,特别是在美国的那些知道现状是不可持续的。最近,《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豪华地下掩蔽所的生意很火爆。也就是说,像彼得·蒂尔(PeterThiel)这样的亿万富翁正在购买高级的防空洞,好在即将到来的内战或世界末日中活下来。
恒武德:这种做法成功的可能性看起来不高。
海尔灵顿:我觉得,人在地下躲藏的时间总是有限的。除此之外,他们还拥有私人飞机,还购买了不同国家的护照,比如新西兰的护照。如果没有相当充分的理由,富豪们不会考虑出逃的计划。因为准备出逃并不便宜。
(原文于年11月20日载美国《雅各宾》杂志。DougHenwood,"HowtheRichStayRich",Jacobin,November20,.)
[译注]
埃因·兰德(AynRand,-),俄裔美国哲学家、小说家。著有《阿特拉斯耸耸肩》(AtlasShrugged)等畅销小说。她在哲学和小说里强调个人主义的概念、理性的利己主义、以及彻底放任的资本主义。
国际调查记者同盟(theInternationalConsortiumofInvestigativeJournalists)是总部在美国华盛顿、成立于年的一家独立的国际记者网络,目前包括七十多个国家的两百多名调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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